張五常《讀書的方法》

張五常《讀書的方法》
首先聲明,我要談的是為知識而讀書的方法,
不是為考試而讀書的方法。
後者,香港的學生都是專家──猜題目、背課文之能,世間少有。
但為知識而讀書可以幫助考試,
為考試而讀書卻未必可助知識的增長。
知識是讀書的目的 (An End);考試只是一個方法 (A Means)。
然而香港學生 (或教育制度),卻很顯然地將兩者顛倒過來。
我可在四個大前提下給學生們建議一些實用的讀書方法,
若能習慣運用,不但可以減輕考試的壓力,
而對更重要的知識投資可能會事半功倍。
以理解代替記憶
很多人都知道,明白了的課程比較容易記得。
但理解並不輔助記憶──理解是記憶的代替。
強記理論不僅是很難記得準確,
當需要應用時,強記的理論根本無濟於事。
明白了理論的基本概念及含義,
你會突然覺得你的記憶力如有神助。
道理很簡單,明白了的東西就不用死記。
但理論的理解有不同的深度,也有不同的準確性。
理解愈深愈準確,記憶就愈清楚,而應用起來就愈得心應手。
所以讀書要融會貫通──理論上的不同重點的連帶關係要明白;
要徹底──概念或原則的演變要清楚。
要在這些方面有顯著的進步易如反掌,
而學生也不須多花時間,他只要能改掉三個壞習慣,
一年內就會判若兩人。
第一個壞習慣,就是上課時「狂」抄筆記。
筆記是次要、甚至是可有可無的。
這是因為抄筆記有一個無法補救的缺點──
聽講時抄筆記分心太大!
將不明白的東西抄下來,而忽略了要專心理解講者的要點,
是得不償失。我肯定這是一般香港學生的壞習慣。
例如好幾次我故意將頗明顯的錯誤寫在黑板上,
二百多學生中竟無一人發覺,只知低著頭忙著將錯誤抄在筆記上。
筆記有兩個用途。
 把明白了的內容,記下要點。
但若覺得只是記下要點都會引起分心,就應放棄筆記。
明白了講者的內容,是絕不會在幾天之內忘記的。
很多講者的資料在書本上可以找到,
而在書本上沒有的,可在課後補記。
老師與課本的主要分別,就是前者是活的,後者是死的。
上課主要是學習老師的思想推理方法。
 在課上聽不懂的,若見同學太多而不便發問,
就可用筆記寫下不明之處,於課後問老師或同學。
換言之,用筆記記下不明白的要比記下已明白的重要。
第二個壞習慣,就是將課程內的每個課題分開來讀,
而忽略了課題與課題之間的關係,理解就因此而無法融會貫通。
為了應付考試,學生將每一個課題分開讀,強記,
一見試題,不管問甚麼,只要是似乎與某課題有關,
就大「開水喉」,希望撞中。
要改這個壞習慣,就要在讀完某一個課題、
或書中的某一章、或甚至某章中可以獨立的某一節之後,
要花少許時間去細想節與節、章與章、
或課題與課題之間的關係。
能稍知這些必有的連帶關係,理解的增長就一日千里。
因為在任何一個學術的範圍內,人類所知的根本不多。
分割開來讀,會覺得是多而難記;
連貫起來,要知要記的就少得多了。
任何學術都是從幾個單元的基礎互輔而成,
然後帶動千變萬化的應用。學得愈精,所知的就愈基本。
若忽略了課題之間的連慣性,就不得其門而入。
第三個壞習慣,主要是指大學生的,
就是在選課的時候,只想選較容易的或講課動聽的老師。
其實定了某一系之後,選課應以老師學問的淵博為準則,
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跟一個高手學習,得其十之一、二,
遠勝跟一個平庸的學得十之八、九。
這是因為在任何一門學術裡面所分開的各種科目,都是殊途同歸。
理解力的增長,是要知其同,而不是要求其異。
老師若不是有相當本領,
就不能啟發學生去找尋不同科目之間的通論。
興趣是因思想的集中而燃燒起來的
我們都知道,自己有興趣的科目會讀的較好,
但興趣可不是培養出來的。
只有思想能在某科目上集中,才能產生興趣。
可以培養出來的是集中的能力。
無論任何科目,無論這科目跟你的興趣相差多遠,
只要你能對之集中思想,興趣即盎然而生。
對著書本幾小時卻心不在焉,
遠比不上幾十分鐘的全神貫注。
認為不夠時間讀書的學生,都是因為不夠集中力。
就算是讀大學,每天課後能思想集中兩三小時也已足夠。
要培養集中力也很簡單,
第一:分配時間──讀書的時間不需多,但要連貫。
明知會被打擾的時間就不應讀書。
第二:不打算讀書的時間要盡量離開書本──
「餓書」可加強讀書時的集中力。
第三:讀書時若覺得稍有勉強,
就應索性不讀而等待較有心情的時候──厭書是大忌。
要記著:只要能集中,讀書所需的時間是很少的。
將一隻手錶放在書桌上,
先看手錶,然後開始讀書或做功課。
若你發覺能常常在三十分鐘內完全不記得手錶的存在,
你的集中力已有小成。
能於每次讀書時都完全忘記外物一小時以上,
你就不用擔心你的集中力。
問比答重要
很多學生怕發問的原因,
是怕老師或同學認為他問得太淺或太蠢,令人發笑。
但學而不問,不是真正的學習。
發問的第一個黃金定律就是臉皮厚!
就算是問題再淺,不明白的就要問;
無論任何人,只要能給你答案,你都可以問。
從來沒有問題是太淺的。
正相反,在學術上,有很多重要的發現,
都是由三幾個淺之又淺的問題問出來的。
學術上的進展,往往要靠「盲拳打死老師傅」。
很多作高深研究的學者之所以要教書,
就是因為年輕學生能提出的淺問題,
往往是一個知得太多的人所不能提出的。
雖然沒有問得太淺這回事,但愚蠢的問題卻是不勝枚舉。
求學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要學甚麼問題是愚蠢或是多餘。
若不發問,就很難學得其中奧妙。
老師因為學生多而不能在每一個學生身上花很多時間,
認真的學生就應該在發問前先作準備功夫,
這功夫是求學上的一個重要過程。
孔子說得好:「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要分清楚「知」與「不知」,
最容易的就是作發問前的準備功夫。
這準備功夫大致上有三個步驟:
第一、問題可分三類──
A、「是甚麼?」(What?),
B、「怎麼辦?」(How?),
C、「為甚麼?」(Why?)。
學生要先斷定問題是哪一類。
A 類問的是事實;B 類問的是方法;C 類問的是理論。
問題一經斷定是哪一類,
學生就應立刻知道自己的「不知」是在哪方面的,
因而可免卻混淆。
若要問的問題包括是多過一類的,就要將問題以類分開,
這一分就可顯出自己的「不知」所在。
第二、要盡量將問題加上特性。
換言之,你要問的一點是愈尖愈好。
第三、在問老師之前,學生要先問自己:
問題的答案是否可輕易地在書本上找到?
若然,就不應花老師的時間。
大致上,用以上的步驟發問題,
答案是自己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的。
若仍須問老師的話,你發問前的準備工作,
會使他覺得你是孺子可教。
書分三讀──大意、細節、重點
學生坐下來,對著書本,拿起尺,
用顏色筆加底線及其他強調符號,
讀了一遍,行行都有記號,這是毀書,不是讀書。
書要分三讀:
第一讀是快讀,讀大意,
但求知道所讀的一章究竟是關於甚麼問題。
快讀就是翻書、跳讀,讀字而不讀全句,
務求得到一個大概的印象。
翻得慣了,速度可以快得驚人。
讀大意,快翻兩三次的效果要比不快不慢的翻一次好。
第二讀是慢讀,讀細節,務求明白內容。
在這第二讀中,不明白的地方可用鉛筆在頁旁作記號,
但其他底線或記號卻不可用。
第三讀是選讀,讀重點。
強調記號是要到這最後一關才加上去的,
因為哪一點是重點,要在細讀後才能選出來。
而需要先經兩讀的主要原因,
就是若沒有經過一快一慢,選重點很容易會選錯了。
在大學裡,選擇書本閱讀是極其重要的。
好的書或文章應該重讀又重讀;
平凡的,一次快讀便已足夠。
在研究院的一流學生,
選讀物的時間往往要比讀書的時間多。
雖然我在以上建議的讀書方法是著重大學生,
但絕大部分也適合中小學生學習。
自小花一兩年的時間去養成這些讀書的習慣,
你會發覺,讀書之樂,實難以為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