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讓我解釋一下,信耶穌在科學上有甚麼問題。」
一個無神論的哲學教授上課時說。
他頓了一頓,叫了一個新生站起來,
問:「孩子,你是基督徒吧,是不是?」
「是,先生。」
「那麼你是信上帝了?」
「絕對是。」
「上帝是不是善的?」
「當然!上帝是善的。」
「對了。」
「那麼你是善還是惡?」
「聖經說我是惡的。」
教授露齒而笑:「啊,聖經!」他想了一回,說:
「給你一個問題。如果這裡有個病了的人,
你有能力醫治他,你會醫治他嗎?起碼試一試?」
「我會的,先生。」
「那麼你便是善的了…」
「我可不會這樣說。」
「為甚麼不會呢?當你有能力,你會去幫助生病和殘廢的人…
事實上當我們有能力,我們大部份人都會這樣做……但上帝不會。」
沒有回應。
「祂沒有這樣做呀,祂有嗎?我的兄弟是基督徒,
他患了癌症,懇求耶穌醫治,可是結果他死了。
耶穌怎會是善的?唔? 你能答我嗎?」
沒有回應。
老人表示同情,「不,你不能回答,是嗎?」
他拿起書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好讓那學生有時間喘一口氣。
教哲學時,得對初學者寬容一點。「年輕人,我們再開始過吧。」
「呃……是。」
「撒旦是不是善的?」
「不是。」
「撒旦從那裡來?」
那學生支吾地說:「從…上帝那兒…」
「對了,上帝造了撒旦,是不是?」
老人用瘦骨嶙峋的手梳梳稀薄的頭髮,
對嘻嘻笑著的學生聽眾說:「各位,我想這個學期將會十分有趣。」
他回過頭來,對那個基督徒學生說:
「孩子,告訴我,這個世界是否有惡存在?」
「是的,先生。」
「哪裡都充滿了惡,是不是?上帝是不是創造所有東西?」
「誰創造了惡?」
沒有回應。
「世上有疾病,是不是?不道德呢?仇恨呢?醜陋呢?
所有使人苦惱的事──存在於這個世界嗎?」
那學生顯得坐立不安,勉強答道:「是的。」
「誰創造它們?」
沒有回答。
教授忽然提高聲調說:「是誰創造它們的?請告訴我!」
教授把臉湊到那基督徒學生面前。
一把輕而平穩的聲音說:
「孩子,上帝創造了所有的惡,是不是?」
沒有回應。那學生嘗試堅定地直視教授,但失敗了。
教授突然走開,在班前踱來踱去,活像一隻老黑豹。
全班都被迷住。「告訴我,」
他說,「這個上帝不斷地創造一切的惡,衪怎會是善的?」
教授揮舞著雙臂以包括著世上所有的邪惡。
「這個善的上帝所造的仇恨、殘酷、痛苦、折磨、死亡和醜陋,
以及所有苦難充斥著這個世界,是嗎,年輕人?」
沒有回應。
「你看不見這一切都在嗎?唔?」
教授走上前,對那學生輕聲說﹕「上帝是善嗎?」
沒有回應。
「孩子,你信耶穌嗎?」
那學生顫抖的聲音出賣了他:「教授,我信。」
老人惋惜地搖搖頭。
「科學說你有五官去確認和觀察你周遭的世界。你有看見過耶穌嗎?」
「先生,我沒有。我從來沒看見過他。」
「那告訴我們,你有聽見過耶穌嗎?」
「我沒有,先生。」
「你有否觸摸過你的耶穌、嚐到你的耶穌、或是嗅到你的耶穌…
實際上,你對上帝有沒有任何感官認知?
(譯按:請注意,教授沒有說這個認知是直接還是間接、
透過儀器等等的)」
沒有回應。
「請回答我。」
「沒有的,先生。我恐怕沒有。」
「你恐怕…你沒有?」
「沒有,先生。」
「你還信祂?」
「…是…」
「那真需要信心呀!」
教授向學生微笑:
「根據實證、可測試和可證實的定律,科學說你的上帝不存在。
孩子,你以為怎樣?你的上帝在哪裡?」
那學生答不上來。
「請坐下。」
那位基督徒坐下來…被擊敗了。
另一個基督徒舉手說:「教授,我可以發言嗎?」
教授微笑著說:
「啊,另一個基督徒先鋒!來,來,年輕人,給大家說些恰當的見識。」
那基督徒環視房中四周,
「先生,你正在提出一些有趣的論點。現在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有一樣東西叫熱嗎?」
「有,」教授答,「世上有熱。」
「有一樣東西叫冷嗎?」
「有的,孩子,世上亦有冷。」
「沒有的,先生,世上沒有冷。」
教授的笑容凝結起來。班房突然變得很冷。
第二個基督徒繼續說:
「你有很多種熱,很熱、超熱、巨熱、白熱、少少熱或是沒有熱,
但我們沒有一樣東西叫『冷」』。
我們有零下458度(譯按:華氏),這是沒有熱,但就不可以再降低些。
沒有一樣東西是叫冷的,不然我們會有冷過零下458度的溫度────
先生,你看,冷只是一個用來形容欠缺熱的字。我們不能量度冷。
因為熱是能量,熱可用熱量單位來量度。冷不是熱的相反,
先生,這只是熱的欠缺。」
…一片死寂。
教授回應:
「首先,我沒有說過冷是熱的相反。
你暗示我有,硬說成是我說的。冷是熱的相對量度方式,
特別是低過零度時。所有零下的溫度都可以用冷的定義來形容。
如我所說,冷不是熱的相反,
僅是一個對熱、涉及它在絕對零度的相對狀態的描述。
再者,我能引申你論點的前提,及將之應用在對體積的描述。
沒有一樣東西叫收縮,因為小只是大的欠缺,或者體積增長的欠缺。
宇宙中最小的粒子是在原子邊緣的電子。
所有收縮的東西都只能收縮到這個體積,
不能再小,我們可以說收縮不存在嗎?」
那基督徒困惑、迷亂起來。
這個基督徒已準備放棄,不然他就會說出不知所謂的東西,
在餘下的學期成為別人的笑柄。
寂靜掠過班房。
一陣短暫的停頓後,聽眾開始騷動起來,靠在椅邊跟鄰座交換意見。
一張紙從那個基督徒的手中落下來。紙上是一份他預先準備好的問題清單;
那些問題現在提出來就太荒謬了。由於那個基督徒差不多準備返回座位,
他被要求留下來挑戰教授。他只好不情願地照做。
「教授,這個世上有沒有一樣東西叫黑暗?我知這現在是一條愚蠢問題。」
「孩子,這現在的確是一條愚蠢問題。如果沒有黑暗的狀態,夜晚是甚麼?
你在指責甚麼…?上帝不是在你的聖經說『讓這裡有黑暗』嗎?
你在否認這個所謂上帝的舉動嗎?」
「那麼你是說有一樣東西叫黑暗了?」
「我會答『是』──假如用你的說法、根據你的聖經;我會答『否』
────因為黑暗是一個狀態而不是一件東西。」
「你又錯了,先生。黑暗不是某種東西,而是欠缺某種東西。
你能夠有低光、正常光、強光、閃光,
但如果你連續地沒有光,你是甚麼都沒有,而這叫黑暗,是不是?」
教授稱:
「笨蛋,這正是我所說的。我說黑暗不是一種東西,
就像飢餓、細小、富有、貧窮、黑暗、光明,
都不是一種東西。黑暗可以是某東西相對存在的狀態。」
「這是我們用來為字詞定義的意思。
在真實情況下,黑暗不是一樣東西。如果它存在,
你就可以造些較暗的黑暗及給我一瓶黑暗。
教授,你可否…給我一瓶較暗的黑暗?」
「當然,只有像你的笨蛋才會問一條問題誤導別人去表示黑暗是一樣東西。
你可否給我一瓶『細小』、『飢餓』。你的上帝自稱全能又可否如此?」
儘管佔了上風,教授還是對他眼前厚顏的年青人微笑。
「這將會是一個很好的學期。年輕人,你介意告訴我們多些你的想法嗎?」
「好的,教授。我的意思是,你的哲學前提一開始就錯了,
所以你的結論必定有錯…」
教授生氣起來:「錯了…?你好大膽…」
「先生,我可以解釋一下我的意思嗎」
全班都豎起耳朵。
「解釋…噢,解釋吧…」
教授幫那基督徒從剛才給教授智慧的表現鎮懾的不穩狀態恢復過來。
一如平常,他是如此和藹可親的。
他揮動雙手安靜全班,讓那學生繼續說。
「你正在二元論方法的前提上下工夫,」那基督徒解釋道,
「例如有生存有死亡,有好神有壞神。
你將上帝的概念看成有限的、我們可量度的東西。
先生,科學連思想都解釋不了。它用到電力和磁力,
但這些都不曾被看見,對它們離完全了解還差得遠。
將死亡視作生存的相反,是忽視死亡不是一種實在的東西的事實。
死亡不是生存的相反,僅是生存的欠缺。」
「我有說過生存是死亡的相反嗎?我有說過用二元論方法來看待事物嗎?
沒有一個狀態是相反的。
就像嬰兒不是老人的相反、或健康的新生女嬰不是患癌的老婆婆的相反。
所有東西的狀態只存在於一條連續統一體的線上。
人類是四腳動物和植物的延續。這是進化,著眼於生長的科學。
你從未見過人家寫聖經,我們可不可說聖經是外太空生物寫成的?」
那年輕人從書桌拿起一份鄰座在看的報紙。
「教授,這是這個國家其中一家最下流的小報。
是不是有樣東西叫不道德?」
「當然不是,經驗和事實的好壞只在於我們為它賦與的意義。
沒有東西是不道德的,就如沒有東西是道德的。」
「先生,你又錯了。你看,不道德僅是道德的欠缺。
有沒有一樣東西叫不公義?沒有。
不公義是公義的欠缺。有沒有一樣東西叫惡?」
那基督徒頓了一頓。「惡是否善的欠缺?」
「不是,不道德不是道德的欠缺。
不道德是持有此看法的人眼中的道德。就是如此。」
那基督徒繼續說:
「教授,如果世上有惡,而我們都認同,
那麼上帝──如果存在──必定是透過一個有惡的機制在工作。
那是甚麼工作呢?聖經告訴我們,
這工作是看看我們每個人自由意志的意願,是選擇善還是惡。」
「邪惡與正義是一個零和遊戲,原則上互相抵銷對方。
一個人的舉動可以被同時考慮成邪惡和正義。
它們同時存在,並非互相排斥。為甚麼你覺得即使上帝存在,
祂也是在工作的?這只是你的假設,認為上帝不會袖手旁觀。
如果邪惡是那個機制,那它的目的是去減弱那所謂正義,
因為這同樣是一個零和遊戲。」
教授面露慍色:
「作為一個哲學科學家,我不會將這個情況視為可在任何選擇上做任何事;
作為一個實在論者,我絕對不承認上帝這概念或其他神學因素等,
可作為對世事解釋之一部份,因為上帝是不可被觀察的。」
那基督徒回應:
「我覺得在世上,上帝道德準則的欠缺
(譯按:學生的意思是指不道德)大概是最能被觀察的現象。」
「甚麼東西令你覺得,
只因道德準則不是出自聖經這個世界就沒有道德準則?」
「每週對它的報道為報紙賺來以億計的金錢啊!」
「那麼報紙對基督徒暴力舉動的報道呢?
我們經常讀到類似的新聞。那些人給上帝的意願控制了思想。」
「教授,告訴我,你會告訴學生他們是從猴子進化出來嗎?」
「如果你是說自然進化過程,年輕人,我當然會。」
「先生,你有親眼觀察過進化嗎?」
教授冷冷地瞪著他的學生。
「教授,由於連觀察過進化的人都沒有,
連證明這個過程是在進行都不能,
先生,你這豈不是在教授你的意見而已?
抑或說你此刻不是科學家,而是傳教士?」
教授不滿地說:
「你能證明你的胃已經吸收了你今天的早餐嗎?
五十年前的早餐又怎樣?你能用肉眼證明地球是圓的而不需任何科學儀器?
如果你目睹有人槍擊一個受害者,
由於子彈進入受害人的身體後就永遠不能被你看見,
你能證明那受害人真的被子彈所殺嗎?
如果你在法庭作證,指你目睹甲向乙開槍,你不只在提供意見。
再者,子彈被槍管射出飛過空中,快得你永遠看不見。
如果我們連自己的觀察都不能相信,你和你的上帝的精神連繫還有啥值得相信。
在哲學討論中,我就即管不理你的無禮行為。現在你說完沒有?」
「那麼你不接受上帝的道德準則去衡量甚麼是正義?」
「如果任何人相信任何一套道德準則,
他只會很易受影響去相信任何其他的道德準則──我選擇科學!」
「啊,科學!」那學生露出鄙夷的笑容。
「先生,你正確地指出科學是觀察現象的學問。科學的前提同樣有錯…」
教授急促地說:「科學沒有錯,只是你現在對科學的理解有錯。
科學在人類在世上漫步前早已存在。所有的答案已在,它們只是在等待被發現。」
教授的洞察令全班騷動起來。那基督徒一直站著,直至騷動平息下來。
「為了引申你先前向另一位同學提出的論點,我可否給你一個例子來解釋我的意思?」
教授明智地保持沉默。
那基督徒環視房中四周。「班上有沒有人看見過教授的腦袋?」
全班爆發出巨大的笑聲。
那基督徒指向他年老、漸漸垮掉的導師。
「這裡有沒有人聽見過教授的腦袋…觸摸過教授的腦袋、嚐過或嗅過教授的腦袋?」
看來沒有人試過。那基督徒惋惜地搖搖頭。
「看來沒有人對教授的腦袋有任何感官認知。那麼,
根據實證、可測試和可證實的定律,科學說教授沒有腦袋。」
教授回應道:
「讓我糾正你的錯誤。就說一個盲人永遠看不見你這實體,
你能說你從未存在過嗎?
這個世界能被看見,
但又能被一些糖衣包裝、由一些不誠實、無原則的政客或宗教領袖放出的偏見所蒙蔽。」
班上一片混亂,為教授歡呼狂喜。
那基督徒慚愧地坐下…因為這正是他原本應有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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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alf-Path》犢牛之路
犢牛之路《The Calf-Path》
Poem by Sam Walter Foss (1858-1911)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8U2Zqr3wZg
One day, through the primeval wood,
A calf walked home, as good calves should;
But made a trail all bent askew,
A crooked trail as all calves do.
某日,一頭小牛穿越遠古的森林回家,
就像一頭乖乖的小牛應該做那樣。
可是它留下了彎曲歪斜的足跡,
就像所有小牛都會留下的那些足跡。
Since then three hundred years have fled,
And, I infer, the calf is dead.
But still he left behind his trail,
And thereby hangs my moral tale.
自此三百年飛逝,我斷定那頭小牛已經死了。
可是它仍然留下了它的足跡,
從而觸發起我去思考這個故事的可能結果,
寫下我下面的寓言。
The trail was taken up next day,
By a lone dog that passed that way;
And then a wise bell-wether sheep,
Pursued the trail o’er vale and steep,
And drew the flock behind him too,
As good bell-wethers always do.
And from that day, o’er hill and glade.
Through those old woods a path was made.
翌日,一只孤獨的狗路過這足跡。
隨後一頭聰明的繫玲羊,帶領著身後的羊群,
越過陡峭的山嶺,依循著這條路走,
就像好的領頭繫玲羊常常做那樣。
從那天開始,越過山嶺和低地。
一條小徑就在遠古的森林中成形。
And many men wound in and out,
And dodged, and turned, and bent about;
And uttered words of righteous wrath,
Because ’twas such a crooked path;
But still they followed─do not laugh─
The first migrations of that calf,
And through this winding wood-way stalked,
Because he wobbled when he walked.
小徑上很多人迂迴曲折地往返,
閃避、轉彎、轉向,
嘴裡彈出義憤怒氣的咒罵,
因為這是一條如此彎曲的小徑;
可是他們還是依循著小徑走──不要笑──
就是那頭小牛最初在森林裡走過的路。
這條小徑如此迂迴曲折,
因為當初小牛是搖搖晃晃地走過的。
This forest path became a lane,
that bent and turned and turned again;
This crooked lane became a road,
Where many a poor horse with his load,
Toiled on beneath the burning sun,
And traveled some three miles in one.
And thus a century and a half,
They trod the footsteps of that calf.
森林小徑變成了小路,
小路彎彎曲曲,轉來轉去;
這條迂迴曲折的小路變成了大路,
很多可憐的馬負荷著貨物,
在烈日之下辛勞跋涉,每次走三英里。
如此過了一個半世紀,
他們依循著那頭小牛的足跡。
The years passed on in swiftness fleet,
The road became a village street;
And this, before men were aware,
A city’s crowded thoroughfare;
And soon the central street was this,
Of a renowned metropolis;
And men two centuries and a half,
Trod in the footsteps of that calf.
光陰似箭,歲月飛逝,
大路變成了村莊的街道;
在群眾意識到之前,
已經發展成城市中熙來攘往的大道;
很快它又成為了城市的中央大道,
一個著名大都會的中央大道;
想不到兩個半世紀以後,
人們依然踩踏那頭小牛的足跡。
Each day a hundred thousand rout,
Followed the zigzag calf about;
And o’er his crooked journey went,
The traffic of a continent.
A hundred thousand men were led,
By one calf near three centuries dead.
They followed still his crooked way,
And lost one hundred years a day;
For thus such reverence is lent,
To well established precedent.
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的人,
依循著那頭小牛蜿蜒曲折的足跡行走;
整個大陸的交通和運輸,
都遵循這個曲折的旅程。
那頭小牛三個世紀前已經死了,
十萬人依然遵循那頭小牛蜿蜒曲折的足跡,
寧願每天損失一百年的時間。
因為我們尊崇根深柢固的先例。
A moral lesson this might teach,
Were I ordained and called to preach;
For men are prone to go it blind,
Along the calf-paths of the mind;
And work away from sun to sun,
To do what other men have done.
They follow in the beaten track,
And out and in, and forth and back,
And still their devious course pursue,
To keep the path that others do.
如果我被任命去說理和呼籲,
這個寓言給我們一個教訓;
群眾是盲目的,
遵循腦袋裡迂迴曲折、根深柢固的思想,
日復一日,蕭規曹隨,追隨別人走過的路,
出出入入,來來回回,
甚至妄顧公義和道德,只要有先例可援。
They keep the path a sacred groove,
Along which all their lives they move.
But how the wise old wood-gods laugh,
Who saw the first primeval calf!
Ah! many things this tale might teach—
But I am not ordained to preach.
他們將這條路視為神聖的途徑,
帶領他們一生的行為和生活。
但見證過最初遠古小牛行蹤、
聰明睿智的森林神靈,衪們會如何大笑!
啊!這個寓言可以教導我們很多東西──
但我沒有被任命去說理和呼籲。
參考:《為何要學習思考》
介子平《可悲的中國人》
介子平《可悲的中國人》
美國華裔作家張純如
因《南京暴行:被遺忘的大屠殺》一書獲名,
然隨著南京大屠殺研究的深入,
其困惑越來越深,最後竟以自殺結束生命。
自殺前她與身邊親友說:”在訪問南京大屠殺的時候,
我發現不僅僅是日本人的問題,還有中國人的奴性,
中國人有一種極其惡歹的心理,在世界民族中也罕見!
從來沒有一種人,因為不同的主子,
可以作賤自己的同類,到了極其殘忍的地步,
我原本想拿大刀砍向鬼子,可是發現需要砍的,
還有自己的同胞。”
何以要砍向自己的同胞,自己同胞的所作所為當砍。
揚州十日時,江南居民只要遇見一個滿洲兵,
“南人不論多寡,皆垂首匍伏,引頸受刀,無一敢逃者”。
一個清兵,遇見近五十名青壯年,清兵橫刀一呼:
“蠻子來!蠻子來!”這些人便戰戰兢兢,無一敢動。
此清兵便押著這些人青壯年赴屠場,其間無一人反抗,
一人敢跑。至刑場後,清兵喝令:“跪!”
呼啦啦全部跪倒,任其屠殺。
南京大屠殺時,如此情形再度上演。
日本人抓住國軍後,進行甄別,
在押的上萬人中潛有換了兵裝的師長團長。
日本人喝道:”誰是當官的?站出來!”
頓時眾手齊指那些師長團長們。
但結局卻無異,指人者與被指者統統一死。
有人說南人文弱,故由著清兵造次,
其實北人也扯淡,抗戰時的山西農村,
經常是一個鬼子攆著全村人團團轉,
讓跪下就跪下,說趴下就趴下。
梁實秋《排隊》一文中道:
抗戰以前,人們在車站購票不排隊。
但日本人佔領北平前門火車站後,秩序從此改良許多。
何以然?因為有個日本兵拿著鞭子,來回巡視,
看有插隊者,上去就是狠狠一鞭,
那人便一聲不響排在了隊尾。為此,梁先生悲然詰問:
“難道中國人真需要那一條鞭子才行麼?”
有人不解何以每至夷狄更姓,
自發或被迫的漢奸便多如牛毛,
正如失望是絕望的前提,奴性實則漢奸的基礎,
奴性越深,漢奸越多。
讀史的周作人說過一話,意味深長:
“積多年的思索經驗,從學理說來人的前途顯有光明,
而從史事看來中國的前途還是黑暗未了。”
讀史令人心碎,少年讀史,義憤填膺,
成年讀史,便有周作人話裡的滋味了。
崇禎挽殘局,無奈六下罪己詔,
“罪非朕躬,誰任其責”,
此話甚是,問題在下層,根源在上面,
“朕為民父母,民為朕赤子”,
既如此,子不教,父之過矣。
其實也不在一君一朝,在制度。
黑格爾說:”中國歷史從本質上看是沒有歷史的,
它只是君主覆滅的一再重複而已,
任何進步都不可能從中產生。
幾千年的中國,其實是一個大賭場,
惡棍們輪流坐莊,混蛋們換班執政,
炮灰們總是做祭品,這才是中國歷史的本來面目。
事實上,中國任何一次革命都沒能使這個歷史改變。”
鴉片戰爭前夕,中國 GDP 世界第一,卻不堪一擊。
何以然?費正清認為,制度落後和官場腐敗
是中國失敗的根本原因:”從康熙、雍正到乾隆,
他們做了一件事,就是把中國的官僚體制
變成了一個合法的、有組織的貪污集體。”
後來有人將國人狀況描述為一盤散沙,
以為有了鐵腕領袖,有了鐵幕制度,
一切都會迎刃而解,煥然一新,果真如此?
作家北村恨鐵不成鋼而憤憤然:
“日本人曾經在中國無惡不作,
但真比某些中國人更壞嗎?
他們在食品上互相投毒了嗎?
為洩憤去幼兒園殺幼兒了嗎?
把化學污染物壓進地下水了嗎?
餓死過上千萬本國人民嗎?
出賣過國土嗎?
為援助外國人犧牲過本國人嗎?
官員輪姦過本國幼女麼?
迫害過為國家而戰而被俘的人嗎?
毒死人的企業官員不謝罪反升官了嗎?”
國民性不堪至此,定是文化出了問題,制度出了問題。
平沙一望無菸火,惟見哀鴻自北飛,
魯迅致力於國民性批判,不可謂不痛。
然大幾十年過去了,現狀可否改觀?
多數人持悲觀態度。作家劉震雲接著道:
“中國的國民性自魯迅時代以來並沒有發生大的變化,
阿Q精神在今天仍然適用,
阿Q的精神勝利法源於他對周邊環境的恐懼感,
而今天我們身邊這種恐懼感仍未減少。
不僅沒有減少,相反,
中國人現在除了恐懼,還缺乏對未來的遠見,
這是值得我們深思的國民性問題。”
民族主義極易煽動,你可以藉勢利用之抵制日貨,
甚至可以砸毀日系車輛,
然誰有能力改變這個民族的劣根性。
魯迅說:”中國是世界上國恥紀念最多的國家”。
歷史上,除夷狄對華夏的荼毒,
多數時候是自己人戕害自己人,自己人屠戮自己人,
其殘忍程度絕不亞於外人,
只是家醜不可外揚,史料中難免遮遮掩掩。
耶魯大學華人經濟學家陳志武曾言:
“中國的錢美國可以用,非洲可以用,朝鮮可以用,
政府可以用,官員可以用,富二代可以用,
二奶可以用,唯獨老百姓不能用。”
對外要臉不要錢,對內要錢不要臉。
時代真的仁慈了,
大規模的肉體滅絕停止了,卻將精力與用心
全然轉到了經濟上的巧取豪奪、蠶食鯨吞。
魯迅還說:”中國大約太老了,社會上事無大小,
都惡劣不堪,像一隻黑色的染缸,
無論加進甚麼新東西去,都變成漆黑。”
所以出現 “為人莫當官,當官皆一般。
換了你我去,恐比他還貪”,也就不足為奇了。
英國人赫德管理的中國海關,
竟是晚清最為廉潔高效的部門。
這已不僅僅是道德層面的問題,終要歸結到制度的設計。
1921年12月5日,張作霖在一次採訪中道:
“中國之壞,就是壞在官吏,辦公事的人,只貪圖私利。
拿京奉鐵路說,內中的弊病太多,說起來把人氣死。
外國人說中國窮,其實中國何嘗窮,
只不過錢都飽入官吏私囊了。
中國財政,只要有個好人整理,官吏都奉公守法,
那一點外債算個什麼。”
此話由一位土匪出身者說出,意味深長,
較之匪,官之禍尤重。
民國十三年,孫中山在《三民主義》喟嘆:
“現在中國人的心理,對於本國銀行都不信用,
對於外國銀行便非常信用。” 在廣東,
“一般人民都情願藏收外國紙幣,不情願收藏中國現銀。”
認為這是中了外國經濟壓迫的毒,
先生將國人之智嚴重低估了。
後生韓寒之言,每有睿智:
“中國現階段的主要矛盾,是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智商,
和官員們不斷下降的道德之間的矛盾。”
官員是體制的代言人,
民眾與官員的矛盾,說白了是與體制的對立。
以前大多數人歌頌的制度優越性,
原來優越的只在少數人,現在著意強調的是特殊性,
特殊的還是那個超越憲法、超越公正的利益階層。
既如此,
便不難理解為何民間有多少善意,上層就有多少邪惡,
民間有多少期待,官方就製造多少絕望了。
“因為他們邪惡,我們才要正直;
因為他們殘忍,我們才要善良;
因為他們陰險,我們才要光明;
因為他們無恥,我們才要高尚。”
甘地是個理想主義者,試圖以人格力量改變國民性,
但畢竟不切實際,最終要以制度為之。
李光耀對鄧小平講過:
“新加坡人大多是福建人和廣東人的後裔,
祖先都不識字,很貧窮,
而達官顯宦、文人學士則全留守中原,
因此沒什麼事是新加坡人做得到而中國做不到的,
或沒法子做得更好的。”
他又補充道:”新加坡成功的關鍵,
是英國人留下的法治制度,而不是什麼儒家文化。”
戈爾巴喬夫似乎也知之,為此不惜壯士斷腕,明志斷指,
“我們要成為現代文明整體的一部分,
同人類的普遍價值和諧共處”。
上層說:”改革不會走蘇聯老路”,
竊以為,僅為改變不堪的國民性,蘇聯老路非走不可。
梁文道《貓林》
梁文道《貓林》
[2010年09月26日 蘋果日報]
許多年前的一個傍晚,我走進一片疏落的樹林。
光線漸暗,風勢漸強,我只顧著低頭跟蹤蟻群的去向,
不顧頭上撫過多少榕樹的氣根與尺蠖的唾線,
直到我感覺前方一團紅影晃動。
猛抬頭,差點就撞上一個廉價的塑膠袋,
定神一看,裏頭竟然裝了一隻死貓。
它就這麼吊在一根橫在半空的樹枝底下,隨風輕盪。
第二天,我告訴同學這個意外的發現,他們卻道是平常;
原來人們總是把貓吊在樹上。當時我沒聽清,
還以為大人恨貓,遂以如此陰狠的手段處死牠們。
很久以後,我曉得那不是處死,而是處理貓屍的方式。
台灣民間有這傳統,狗死流水,貓死上樹。
據說這是因為貓有邪性,死也不能讓牠著地。
可是,在我還未來得及瞭解真相之前,
一座吊滿了死貓的樹林的形像就已經穩穩植進了心裏。
對我來說,那是一場大屠殺的痕跡,
也是我殘暴少年的象徵。
我透過一座懸掛死貓的樹林的意像去總結自己的童年,
並且循此回溯記憶中的卑鄙黑暗,是因為我覺得
那是一個空氣中彌漫著大規模暴力氣息的時段。
鄉社祭神那天的清晨,我總能聽見豬公被宰時的嚎叫;
黃昏時份,我常常看到一群青年
在路上追打三兩校服不整的學生。
我也是,鼻腔老是可以感到血氣上湧的味道;
不敢打人的時候便用手逐一撕落蚱蜢的腿腳,
或者把各式不知名的昆蟲放在滾燙的燈泡上炙烤。
我的嗜血,究竟是來自天性?
還是 (套句俗話) 社會的錯呢?
要瞭解這個問題,我實在有太多的書可看,
因為人類從來就著迷於種種不可言諭
不可形容的邪惡與黑暗之極致經驗,
並且努力地以最大的想像力把它們呈現在言文的形容。
所以但丁《神曲》的地獄永遠要比天堂吸引,
也永遠能夠喚來更多的詮釋和演譯。
你看,就連電腦遊戲都用但丁筆下的地獄當主題;
天堂根本不好玩,它太乏味了。
最近讀完菲利普.津巴多 (Philip Zimbardo) 的
《路西法效應》 (The Lucifer Effect),
我感到一種誘惑,因為它似乎想告訴我,
我本來是個好人,全是環境讓我變得這麼壞。
關於人何以殘暴的問題,
我們知道性格論與處境論是兩套截然不同的進路,
很多人相信這是性格甚至基因的決定,
但也有人主張處境屬於後者,
它講的原是一場奠定處境論的經典實驗。
那就是有名的「史丹福實驗」了。
1971年,史丹福大學心理學教授津巴多設計了一座監獄,
進行一個角色扮演 role playing 的實驗。
津巴多把自願參加實驗的學生分成兩組,
一組扮演囚犯,一組扮演獄卒,
看看他們怎麼適應角色,融入環境。
這個實驗原訂兩星期,但津巴多眼見情況不妙,
不得不在短短的五天之內提早中止實驗。
學生初時感到十分有趣,能夠完善地模仿所扮演角色的行為。
因為那些學生演得實在太好,
平日友善溫和且善解人意的大學生竟然一夕間成了
虐待狂般的凶惡獄警,
凶惡、粗暴、並且不時出言侮辱囚犯,
受盡凌辱的「囚犯」則變得自尊低落、情緒不安,
而且一些的「囚犯」則迅速進入狀況懂得委屈求存的門道,
甚至出賣同輩以討好獄卒。
這個實驗震撼學界,是後來教科書裏的著名案例。
津巴多直到三十多年之後,
才以這本專著親身剖析當中細節。
幾天的經歷,幾百頁的篇幅,
他鉅細靡遺地報告了那場實驗的來龍去脈。
最叫人驚訝地,還不是那些學生的變化;
而是他身為主持實驗的負責人,居然也渾然忘我地
化身為一個對眼前失控情狀視若無睹的「典獄長」。
津巴多的結論是只要穿對了制服,設定好背景和制度,
再接受一整套似乎言之成理的說法;
一個曾經活人無數的醫生
的確可以在集中營裏調整毒氣的濃度,
一個子女隔天就在你家過夜的親密鄰居
也的確可以忽然掄起砍打劈死你的小孩。
簡單地講,他是在用心理學上的紮實研究證明
漢娜.鄂蘭 (Hannah Arendt) 所說的「平庸之惡」
( the evil of banality )。
我犯過的錯不可盡數,不得告人的陰暗盡在心底。
那麼,這一切是否皆由處境而來?
好比文革,總有人想從文化、歷史以及意識型態的根源裏
尋找父子反目與摯友互相出賣的答案。
必須承認,這些研究也好《路西法效應》也好,
它們都有說服力。可是我很害怕,
因為它們太容易就會反過來成為開脫罪過的藉口。
當年有人誤解漢娜.鄂蘭,
以為她想替看起來十分知書達禮的艾希曼辯護,
說他只不過是一個邪惡制度的跟屁蟲,
甚至還是納粹的另類受害者。
他們被漢娜.鄂蘭的文章激怒了。
一個殺手就是一個殺手,他怎能把責任推到制度身上?
這絕非漢娜.鄂蘭的本意,不過我明白這些人的憤怒。
是的,人會受環境影響,人會被制度改變,
人會被意識型態洗腦;但為甚麼偏偏我會是那種「人」?
從全稱的「人」到這個「我」之間,
豈不有著太寬太深的鴻溝?
這個能思考能行動的「我」要如何跳躍,
才能到達那個無法避免罪惡之必然的那個「人」呢?
莫非任何一個穿上獄卒制服,拿起手銬和警棍的人
都一定要變成那種自以為威權在握不容挑戰的惡徒?
也就是說,包括《路西法效應》在內的這些書
寫只不過是描述了一個「類」的通則,
而我卻未必會是那些類別裏的有效個案;
我不能以此寬宥自己的罪責。
漢娜.鄂蘭與菲利蒲.津巴多都指出了
個體超脫環境的救贖之道,
思考之人本不當是集體和制度的囚徒。
一片吊滿貓屍的樹林也不該是我塗炭生靈的理由。
[樹蛙與貓林之二]
梁文道《路西法效應》
http://www.commentshk.com/2011/07/blog-post_6459.html
Philip Zimbardo《The psychology of evil》
梁文道《蠱》
梁文道《蠱》
[2010年09月12日 蘋果日報]
北京飯桌上的朋友要我說此生其中一件至卑鄙至可恥的行為,
我說了。
然後他們都笑,覺得這那算得上卑鄙。
它當然算。否則我不知道甚麼叫做卑鄙。
那年我唸小學四年級,喜歡到處搜捕昆蟲,
捉到之後再將牠們製成標本。
以我的年紀來算,我覺得自己的技巧算是高超,
懂得用捕蟲網捕捉蝴蝶卻不傷其雙翼分毫,
再巧妙地用手指輕捏其柔軟的胸腹,讓牠窒息,
最後小心地把牠放進事先摺好的三角形小紙袋。
我注射福馬林以防止死去昆蟲的腐敗,
我利用自製的夾板加上大頭針以開展牠們的翅膀和六肢。
我曉得怎樣保持乾燥,
讓那些標本看起來就和外頭買的一樣漂亮,栩栩如生。
後來我發現許多學者都曾循此路徑走向科學的世界,
例如愛德華.威爾遜 ( Edward Wilson )。
但是他們和我不一樣,儘管聽起來古怪,
可他們的世界卻真有一種莫名其妙卻又難說得清楚的愛。
也就是說,
像威爾遜這種人在製作昆蟲標本的時候,他是帶著愛的。
他殺戮,但他有真正的求知慾與好奇心;
他喜歡跟著蟻群行進的模式,聆聽蚱蜢後腿摩擦的聲音,
他真心喜歡這一切。
假如他偶然殺死牠們,那也是為了更加貼近牠們的內在。
後來的威爾遜不僅是螞蟻權威,而且成了生態保育運動大將,
他鑄造「親生」biophilia 一詞,
力圖說明人類有種與生俱來的萬物之愛。
我是不同的。我懷疑科學只是自己的藉口,
用以掩蓋抑止不住的嗜殺之慾。
我用製作標本的精密步驟和嚴謹程序
去為屠殺生靈的殘酷行為穿上一層白色的消毒外衣。
証據就在小學四年級那一年。
我先是捉到一隻壯健碩大的楸形蟲,牠的甲殼油亮,
兩根可以夾合的犄角非常神氣地高高翹起,
角的內側則有鋸齒般的突狀物,非常威武。
別看牠長得凶悍,就和一輛坦克車似的;
其實楸形蟲是種性情溫和的甲蟲,靠吸吮樹汁維生。
雖有一身堅硬的外殼與駭人的犄角,但只會用來自衛,
以及求偶時不損競爭者性命的打鬥。同一天傍晚,
我又在一片草葉上找到一隻大不過拇指頭的樹蛙,
牠渾身濕滑呈淺綠色。
如今回想這該是個可愛的小動物,
但當時我卻把牠當成難得的獵物,
只想用牠試試我的新玩具──那只楸形蟲。
我將牠倆丟進一個糖果盒裏,
想看看狹窄的空間會逼出一個甚麼樣的結果。
結果牠們動也不動,嚇壞了似的,各自瑟縮一個角落。
於是我憤怒了,乾脆自己動手,
捉起樹蛙把牠送進楸形蟲的攻擊範圍,挑撥後者的犄角。
終於,楸形蟲本能地夾上了雙角……。
我看見樹蛙柔弱的軀體軟癱在楸形甲蟲的角上,
四肢停止顫動。更可怕的,
是牠小小的嘴巴居然吐出了一大團白色的東西。
我猜那是牠的腸胃,因為受不住壓力,
所以全都從口部倒湧上來。
直到今天,我還記得這個畫面。
它就像夢魘一樣地纏擾著我,不時浮現。
對我來講,這就是世間上最殘酷最可鄙的暴力。
雖然不是殺人,但我又怎能肯定它和殺人沒有任何連繫呢?
後來有朋友說這只不過是場無傷大雅的男童惡作劇,
叫我別再介意。
可是我無法接受這麼淺薄的安慰,在我看來,
暴力的潛能與嗜殺的慾望全都體現在那關鍵的一刻了,
後面便是無盡深淵。而且我相信正因為是小孩,
那股黑暗的傾向才能毫不掩飾地直接敞現。
年幼並非藉口,
相反地,正如《蒼蠅王》所示,殘忍是不管年齡的。
你知道這件事最殘忍的地方在那裏嗎?
楸形蟲與樹蛙都是害羞而溫柔的小動物,
可是我卻逼迫前者做出非其本性的動作,
促成另一條生命的痛苦終結。
後來我向神父告解,
他教我祈禱,以後不再犯上同樣的錯誤就好。
可是我仍然放不下,因為認錯不算甚麼。
做錯事,承認就夠了嗎?
我殺了人,對不起,我以後不殺了。
承認錯誤只是第一本,單純認錯則是廉價的。
任何錯誤與罪惡皆須深索其源頭,直抵核心;
起碼我是這麼想的。
然後我讀書 (因為這向來是我認識問題的方法),
試圖在書裏辨認自身暴力與邪惡的來處。
[樹蛙與貓林之一]
江大惠《四十年的伴侶》
我十歲的時候,與母親在香港相依為命。
經母親朋友的介紹,到梭亞道一所住宅租了一間房來住。
屋主就是粵語片明星江端儀,藝名梅琦。
她當時已經退出影壇,全時間奉獻做自由傳道。
她經常穿素色長衫,臉上沒有半點化裝,
但仍散發出無比的魅力。
她對信仰極之認真,鼓勵她的兒女和我研讀聖經。
從她日常生活和逢星期四晚家庭崇拜聚會中的講道,
可見她對聖經極之熟悉。
一次有兩位耶穌基督末世聖徒會的兩位傳教士上門,
他們三人圍繞聖經唇槍舌劍,各引經文來支持己見。
我十分欽佩他們對聖經的熟悉,立志要倣傚她,勤讀聖經。
這一年我囫圇吞棗的將新舊約全書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將聖經的卷名次序背熟,還背了不少詩篇和經文。
轉眼四十年,聖經一直與我結下不解之緣。
[答案與問題]
少年時聖經是我的百科全書,
人生中任何問題都可以從中找到答案。
它間中還扮演《通勝》的角色,
遇到難以抉擇的事情還者不見了東西,可以隨意翻開,
用手指指向一處,然後看看那節經文說甚麼?
給了我甚麼指示?
這段日子這本聖經對我來說具備魔力,可以僻邪。
看見它在身邊,心中就有平安。它永遠放在一疊書的面上,
我從來不會容許別的書籍將聖經壓在下面。
進入青春期,
聖經由一本提供答案的書變成一本充滿問題的書。
世界真的是六天造成的嗎?該隱的妻子是他的姊妹嗎?
男人的肋骨是不是比女性少了一條?
生命中煩惱多的是,穿甚麼是關鍵的爭扎,
怎麼說不要為明天憂慮,不要為穿甚麼而愁煩。
六十年代,
香港坊間除了趙世光牧師所著的《聖經寶藏》外,
釋經書並不多見,我除了經文本身,
亦無從參考聖經學者的見解。
這個時期,我最感激聖經的地方是聖經沒有禁止跳舞。
十五歲,第一次去跳舞派對,是同學妹妹的生日舞會。
人生第一次可以握著少女的手,挽著她們的腰翩翩起舞,
心中的興奮難以形容。自此,我熱衷於參加舞會,
直至一位同學語帶譏諷的說:
「基督徒也來跳舞派對的嗎?」我無言以對,
為了失見証而感到羞愧,因為相信基督徒不應跳舞。
幸而在聖經中找到支持跳舞的經節,令我如釋重負。
升讀大學,信仰課題懸而未解,但無意往聖經找答案。
聖經的內容教導顯得老土,它的故事不夠動人刺激,
它的世界與我每天生活的世界格格不入。修讀哲學,
令我視野與眼界大開。
可惜四年的光陰教導了我思想的方法,
卻沒有處理我內心的疑難。
[讀出與讀入]
研究院選讀神學,並非為了晉身牧職或者服事教會。
自問十八歲中學未畢業、未讀神學已在主日崇拜講壇事奉,
未感到需要為事奉而接受訓練。
讀神學最大的目標是為了自己,
為自己信仰上的疑難尋出路。
古有明訓,「古之學者為已」。
進入神學院,修讀釋經課,才知道自以為熟讀聖經,
僅僅停留在字面的解讀,對聖經經文的背景、內涵,
還是個門外漢。我又重拾對聖經的興趣,
一切的疑難前人都有過處理,令我追得不亦樂乎。
七十年代的釋經以追求文本的原意為主,
讀者要跟據嚴格的釋經法解讀文本的原意,
絕對不容許混入個人的背景、經驗、偏好。
只許「讀出」read out of 原典的本意,
不許將讀者的主觀願望「讀入」read into 文本中。
在這種氣氛中,我不敢隨便解經,
沒有查考過幾本權威的釋經經典,不敢發言。
對於自己最喜愛的經文,
甚至不敢去查考權威的釋經書,
恐怕權威的解讀與自己的了解截然有異。
讀完神學,我感到自己有一個使命,
我想年青一代不用重復我經歷的困境:
信仰只有一種模式,聖經只有一種正確的詮釋,
但又與我生命中的體驗格格不入。
我要拓闊信徒信仰的空間,
特別是向在信仰中爭扎的信徒介紹遼寬的神學世界,
我們並不單獨存在,我們所爭扎的信仰難題,
前人早就提出了種種的可能出路,
與先賢同行,擔子輕省得多。
廿年以上從事神學教育工作,
聖經一直是一切研討的基礎。
後現代的論述,亞洲的觀點,本地處境的詮釋,
強調對聖經不同詮釋的可能。
不再排斥「讀入」的模式,加上人生的閱歷,
慢慢培養出自信心,敢對經文作出自己的解讀,
不再害怕自己的詮釋與權威有異。
「真理必叫你們得自由」不是白說的。
對於聖經中的矛盾、荒誕也不會急急維護,
惟恐有損上帝的聖潔完美。
真正尊重聖經是勇於承認聖經中有難解難明的地方。
經文有時為我的處境提供答案,有時提出問題,
挑戰我的想法、成見,有時與我對話、互訴心曲,
有時是摔交的對手。
四十年來,這本書仍然令我愛不釋卷,
經常熟悉的經文帶給我嶄新的領悟,
令我體會到上帝是活的,上帝的話也一樣是活的。
刊載在《改變我生命的書 ─ 22位惜書人的成長自白》
學生福音團契出版社,2001年8月,頁144-150
Billy Collins《To My Favorite 17-Year-Old High School Girl》
A poetry by Billy Collins
《To My Favorite 17-Year-Old High School Girl》
Do you realize that if you had started building
the Parthenon on the day you were born,
you would be all done in only one more year?
Of course, you couldn’t have done that all alone.
So never mind; you’re fine just being yourself.
You’re loved for just being you.
But did you know that at your age Judy Garland
was pulling down 150,000 dollars a picture,
Joan of Arc was leading the French army to
victory and Blaise Pascal had cleaned up his room
──no wait, I mean he had invented the calculator?
Of course, there will be time for all that later in
your life, after you come out of your room and
begin to blossom, or at least pick up all your socks.
For some reason I keep remembering that
Lady Jane Grey was queen of England when she
was only 15. But then she was beheaded,
so never mind her as a role model.
A few centuries later, when he was your age,
Franz Schubert was doing the dishes for his family,
but that did not keep him from composing two
symphonies, four operas and two complete masses
as a youngster. But of course, that was in Austria
at the height of Romantic lyricism, not here in the
suburbs of Cleveland. Frankly, who cares if
Annie Oakley was a crack shot at 15 or if
Maria Callas debuted as Tosca at 17?
We think you’re special just being you──
playing with your food and staring into space.
By the way, I lied about Schubert doing the dishes,
but that doesn’t mean he never helped out around
the house.
Housework, if you do it right, will kill you.
( Erma Bombeck )
Do you know what you call those who use towels
and never wash them, eat meals and never do the
dishes, sit in rooms they never clean, and are
entertained till they drop?
If you have just answered, ‘A house guest,’
you’re wrong because I have just described my kids.
( Erma Bombeck )
I take a very practical view of raising children.
I put a sign in each of their rooms:
‘Checkout Time is 18 years.’
( Erma Bombeck )
葉朗程《情陷夜中環:水魚》
葉朗程《情陷夜中環:水魚》
[2014年01月08日 蘋果日報]
跟你玩個「相反詞」遊戲,蠻有趣的。
凡是形容詞,都總有正負兩面。
「高」是正面,「矮」是負面;
「富」是正面,「窮」是負面。
那麼,「鹹濕」這個形容詞又怎樣?是正面還是負面?
Alright,就當「鹹濕」是負面,那麼其相反詞又是甚麼?
「唔鹹濕」?唔好玩啦,「唔鹹濕」點算係一個相反詞呀?
其實,想不到答案是正常的,
因為「鹹濕」根本沒有相反詞。
這個遊戲要帶出的訊息,
就是世界上並不存在「唔鹹濕」的男人。
男人鹹濕,原來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Wait a minute,想到了,「鹹濕」的相反是「性冷感」!
好,如果性冷感是鹹濕的相反,
那麼「鹹濕」是負面,還是「性冷感」是負面呢?
答案好簡單,問一問自己,
如果甲先生鹹濕,乙先生性冷感,
那麼需要睇醫生的,到底是甲還是乙呢?
問嚟都多餘,so yes,there you go,
鹹濕真係無罪,唔鹹濕反而要睇醫生。
[男人鹹濕 女人現實]
聽過有些女孩子會這樣問自己的男朋友:
「你真係好鹹濕呀!
你係唔係對住個個女仔都會咁鹹濕㗎?」
問得一個咁冇質素嘅問題,
證明你的另一半都唔慌有質素得去邊,
那你只需用一個毫無質素的答案便可過關:
「Sweetheart,我係鹹濕,不過係對住你先會咁鹹濕。」
當然,兄弟們,大家都知道實情是剛好相反的:
對住女朋友,我們鹹濕,但對住其他女人,我們更鹹濕。
天下烏鴉一樣黑,世界上並沒有不吃魚的貓,
女人最鍾意就係講呢兩句話。
沒有辯駁的餘地,男人唯有坦蕩蕩地承認:
我們就是這樣的。
不過,上天公平,既然我們是與生俱來的鹹濕,
那女人都應該總有一些與生俱來的「弱點」才是吧。
放心,是有的。
將之前的遊戲再玩一次,而這次,
我們嘗試找找「現實」的相反詞。
「現實」的解釋有幾個,我所指的,是以下的意思:
嘩,你個人乜都講錢,咁「現實」㗎!
對,就是這種「現實」。
怎樣?想到「現實」有甚麼相反詞嗎?
哎喲,原來「現實」也沒有相反詞的。
By the same logic,女士們,恭喜你,
「現實」雖然是個缺憾,但絕對不是你們的罪名。
女人的現實,跟男人的鹹濕一樣,是一種動物本能,
只不過我們會將一般動物的「現實」定性為「物競天擇」。
譬如說,如果你是一頭母獅,
試問你會否願意跟一頭冇牙冇爪的雄獅雙宿雙棲呢?
當然不願意,因為雄獅的「爪」和「牙」,
是母獅受保護的保證。沒有爪牙,就沒有安全感,
所以女人的「現實」本能,其實只是為了安全感。
男人不是獅子,沒有「爪」和「牙」,但取而代之,
能夠讓女人有安全感的,恐怕是「樓」和「車」了。
聽過最現實的女人說的一句話就是,
「冇車冇樓,唔該早唞」。
雖然聽落令男人好唔舒服,但我們必須明白,
女人這樣說,其實只是她們對安全感的一種原始追求。
除非男人可以唔鹹濕,否則我們其實不應要求女人唔現實。
「如早知今生跟你有幸可相愛,在當初應更努力為未來」,
一首如此經典的情歌,唱的就是這個道理。
切切實實,努力工作,買車買樓,
才可今生跟你有幸可相愛。
話雖如此,但又是否樓越大、車越靚,
就能給予越大的安全感?
是日有個重要約會,我費了很多時間裝身,
終於找到最佳配搭。
灰色西裝褸、淺紫色恤衫、米色卡其褲、橙色皮帶。
左照,右照,型,oh my god,係好型。
古龍水混合沐浴露的餘香,是性感的芬芳。
Last check on my hair、戴錶、攞銀包、著鞋、出門口。
等電梯的時候,再望望自己的鞋子。
唔得,唔襯,回家換鞋,還是深啡色那對 loafer 好。
承認自己百分百膚淺,平時已經過份注重外表,
但今天肯定是格外的姿整。
[安全感不等於虛榮感]
來到銅鑼灣新寧道附近,已看到余小姐在等候著。
走過去打招呼,余小姐禮貌的說聲「葉生早晨」,
但我如此著緊的約會對象不是她。仲未嚟?
「嚟緊㗎啦,唔好意思葉生,麻煩你等多陣。」余小姐說。
唔緊要,等,我一定等。
果然,5分鐘後,開始隱約聽到熱情又低沉有力的聲音,
除我之外,街上有兩、三個男人也從她的方向望過去。
她終於出現了。
各位,等我嚟介紹,F-Type ──人生第一輛開篷車。
坐上去,緩緩地由新寧道駛出大街,
開始感受到預期中的收視率。好爽,因為好威。
有車有樓,是安全感;
有大屋靚車,是更高一個層次,虛榮感。
所有女人都現實,而所有女人都應該現實,
但現實得來要合理,過了火位,有危險。
說得白一點,女人可以追求筍盤,
但如果過份地筍,要有警覺性。
能夠給你虛榮感的男人,不是會給你安全感的男人。
換著我是女人,真的寧願遇上一個沒有車沒有樓的男人,
然後期望他發憤圖強後,會買一輛實際的七人車,
而椅背會貼上你喜歡的小熊維尼公仔。
葉朗程決不是這種男人,
你試吓喺我㗎車貼公仔,我肯定同你死過。
男人的樓越大,車越靚,未必代表越有安全感,
除非,個男人戇居到,將所有樓和車,全部寫晒你個名。
但通常,有錢嘅男人都唔會咁戇居,
but then of course,有例外的。
如果你是在尋找那個例外,想找到一個有錢又冇腦嘅男人,
你要搵嘅,唔係筍盤,係水魚。
http://hk.apple.nextmedia.com/financeestate/art/20140108/18583361
劉紹銘《正襟危坐說鹹濕》
劉紹銘《正襟危坐說鹹濕》
[2009-06-21 蘋果日報]
看來「鹹濕」一詞,
像「埋單」、「沖涼」和「生猛」這些廣東口語一樣,
已跨境邁入大陸好些「正兒八經」的出版物上。
最近的例子是小白的《好色的哈姆萊特》(人民文學出版社)。
小白不慌不忙的把 Pauline Kiernan 的新書
《Filthy Shakespeare》名為《鹹濕莎士比亞》。
哈姆萊特就是 Hamlet,莎翁名劇中的丹麥王子,
一腔愁緒,滿面悲情,橫看豎看也看不出他竟然「好色」!
Shakespeare 雖然寫過《仲夏夜之夢》等喜劇,
但名垂千古的著作還是一再搬上舞台和拍成電影的「六大悲劇」。
莎氏因何而得「鹹濕」惡名,下文有分教。
哈姆萊特「好色」,因為他是鹹濕作者的產品。
那麼,順理成章的話題應是:
《Hamlet》的文本,算不算「色情讀物」?
小白 (色情到底是什麼東西) 一文,是評論劍橋女教授
Alyce Mahon 的《牛津藝術史:色情藝術》的一篇特寫。
Erotica 和 pornography 都離不開性的挑撥,
但二者究竟有什麼分別?女教授的話直接了當:
pornography 是「以性交和手淫為唯一指向的東西」。
同是「色情」作品,erotica 跟 pornography 有顯著的分別。
小白引了女性主義論者 Gloria Steinem 的話說,
erotica 是「關上門的房間」,
而 pornography 是「打開門的房間」。
這種說法,只能意會。
我們不妨看看《色情讀物書寫手冊》How to Write Erotica
的作者 Valerie Kelly 女士怎麼說。
她認為 erotica 歌頌性愛、關心對方、
視性愛為戀人之間表達愛意和溝通感情的渠道,
既可排遣寂寞,又可舒解疏離感。
Erotic 的讀物或藝術作品,因此多是逗人想入非非的,
空白處得由觀者填上,英文說的 titillating 正是這境界。
看小白引用《鹹濕莎士比亞》資料鋪陳出來的《哈姆雷特》文本,
不管我們的想像力多強,也看不出什麼「鹹濕」的地方。
HAMLET: Lady, shall I lie in your lap?
[王子這時坐在痴情女子腳邊,說這話時,半側過臉朝觀眾擠眼,
觀眾再一次大笑起來。]
OPHELIA: No, my lord.
HAMLET: I mean, my head upon your lap?
[王子再次朝觀眾席擠眼睛,包廂座裏有人大聲喝采。
在劇場中間拿著「站票」的引車賣漿者更興奮得跺腳怪叫。]
上面短短的引文出現兩個「雙關語」: lap 和 head 。
Lap 的原義是「大腿」,但依專家所說,
在莎翁時代的市井口語中,lap 也指女性「私處」。
傻呼呼的 Ophelia 似乎不明就裏,
王子只好更「形象化」的說要把他的「頭」枕在她的腿上。
觀眾哄堂大笑,因為他們比 Ophelia「世故」,
知道王子說的頭是「龜」頭的「頭」。
小白寫《好色的哈姆萊特》一文,做了不少 research ,
限於篇幅我只能在這裏摘要引述。
據《鹹濕》作者 Pauline Kiernan 女士研究所得,
莎翁作品中涉及女性身體私處的雙關語有一百八十多種。
男人「那話兒」的隱語更多達二百餘條。
此外還有七百多種涉及「鹹濕」的雙關語。
因此丹麥王子的「好色」,並非獨立例子。
到環球戲院看戲的觀眾,的確品流複雜,
票價也分六便士、二便士和一便士三種。
莎劇中的「葷言葷語」,老粗固然受用,
但坐包廂的「上層人士也同樣喜歡。
他們本身就是色情業的後台和主顧」。
更一新我們耳目的是,伊麗莎白時代婦女流行說髒話,
「女士如果說出一句絕妙的葷笑話,往往得到格外喝采。」
小白告訴我們,把莎劇分為「悲」與「喜」的二分法,
原是文學史家的主意。
但在戲劇混沌初開的時代,劇作者是沒有這種觀念的。
他落筆時只想到觀眾和劇場。
觀眾是為了取得短暫的歡愉才跑來看戲的,
因此「劇情越是令人恐懼叫人傷心,場面就越該瘋狂放肆。」
《亨利六世》提到的「紅衣主教的帽子」Cardinal’s hat,
原是泰晤士南岸一家妓院的名字。
連主教大人的帽子也可以拿來作「那話兒」的聯想,
當時鹹濕風氣之盛可想而知。
《鹹濕》面世後,今後莎翁讀者再難「思無邪」,
得在正文外去找尋「草蛇灰線」。
眼見不實,拿鹹濕眼光讀莎劇,底層下的光景,常出人意表。
Ophelia 對王子說,” You are merry, my lord “。
檯面上的意思是:「你真開心,殿下。」
但暗裏可能另有所指:「你真鹹濕,殿下。」
那年頭,”merry” 一詞的言外之意是 “horny“。
劉紹銘 (嶺南大學榮休教授)
http://hk.apple.nextmedia.com/supplement/columnist/%E5%8A%89%E7%B4%B9%E9%8A%98%EF%BC%88%E5%B6%BA%E5%8D%97%E5%A4%A7%E5%AD%B8%E6%A6%AE%E4%BC%91%E6%95%99%E6%8E%88%EF%BC%89/art/20090621/12901850
劉紹銘《鹹濕小女生》
劉紹銘《鹹濕小女生》
[2009-06-28 蘋果日報]
小說家陳村替小白的《好色的哈姆萊特》寫序,說:
「時至今日,性的研究已成顯學。……有人問,
這些學問有什麼用?我端莊地說:
在被物質和環境異化的人生,性是解毒劑。」
在舞台上一懷愁緒、滿面悲情的丹麥王子居然「好色」?
一點不假,小白沒有冤枉古人。英國莎劇研究專家
Pauline Kiernan 女士寫了新書《Filthy Shakespeare》,
小白平心靜氣的中譯為:《鹹濕莎士比亞》。
王子面對女友 Ophelia 時,台詞正兒八經,
其實不少是鹹濕的雙關語。
曹雪芹的身世,我們至今還是一知半解,
因此無從得知他為人是否「鹹濕」。
不過細讀《紅樓夢》,可斷言作者縱非「鹹濕」,
也真好色。不好色怎能描繪天下淫人的眾生相?
試看二十八回寶玉跟薛蟠、馮紫英和眾丫頭行酒令一節。
薛蟠目不識丁,不會唱酬,迫得緊了,
只好「一根雞巴往裏戳」應付。
反觀雲兒唱的曲子,薛蟠不會欣賞,但文字訓練有素,
深諳解讀草蛇灰線的讀者,一看就心裏有數:
「荳蔻開花三月三,一個虫兒往裏鑽。
鑽了半日不得進去,爬到花兒上打鞦韆。
肉兒小心肝,我不開了你怎麼鑽?」
藝術家的創作力,跟「性」的盛衰有沒有關係?
小白在〈畢加索的色情畫〉中告訴我們,
這位「鹹濕畫」大師初試身手時,年僅十歲。
他在一本語文課本的空頁上「速寫」,
畫的是一頭公驢趴在母驢上幹好事。
小白還譯了附在畫面右上角的「兒歌」:
「不聲又不響,母驢翹起尾,不聲又不響,公驢幹得美」。
十歲的小鬼頭就懂得公驢幹的是「好事」,
大畫家可說是名副其實的「小淫蟲」。
他一輩子的畫作和私生活都浸淫在「鹹濕」的想像中。
「性」是他的想像、是他的日常經驗、
更是他畫作不可或缺的素材。在一幅 1902 年的素描中,
我們看見一個「孤獨的年老男子在自慰的同時進食和排泄。」
「自慰」、「進食」、「排泄」同時呈現,的確驚世駭俗。
畢加索十歲就畫了第一張「春宮圖」,
你或許可以說他日後在色情藝術的發展是「發潛質之幽光」。
其實年紀小小就「鹹濕」到了家的不限鬚眉。
《色情讀物書寫手冊》How to Write Erotica
的作者 Valerie Kelly 女士在「性」方面的覺醒
看來比畢加索還要早。據她自己說,她在幼稚園時
對繪畫特別有興趣。老師在她的「塗鴉」習作中
看到這位小女生的思想有點「邪門」,
但究竟「邪」在那裏卻無法說出來。
小女生的畫作,差不多都以農莊做背景,牛馬禾田各樣俱全。
佔畫面空間最大的是一柱擎天的「青貯塔」silo。
塔下總有兩綑稻草堆在旁邊。
「農莊畫家」說我們猜對了。她小時看過父親赤身露體。
在「開放」的美國家庭中,這經驗本也尋常。
就 Kelly 而言,不尋常的是這經驗
竟變成了她終生的「情結」fixation。
成年後她幾乎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結婚離婚,
不斷轉換工作。
婦道人家又怎會變為《色情讀物書寫手冊》的作者?
說來也簡單。她的朋友認為她講的「鹹濕」故事,
別具一格。在友人鼓勵下,
她應聘到一家大規模的成人讀物的出版公司做專任作者,
後來更兼任編輯。成人讀物市場本是大男人的霸業。
Valerie 萬綠叢中一點紅,
方便她以女兒身直言「鹹濕」是人的天性,理應公開談論,
何必羞人答答。她促請讀者認清「色情」erotric
和「淫穢」pornographic 的分別。
淫穢的書寫或電影離不開暴力,對女性諸多侮辱。
色情作品歌頌性愛,取悅對方,
可說是一種「男女咸宜」的讀物。
Valerie Kelly 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職業。
她個人的嗜好剛好配合了市場的需要,
讓她既可在以文字「言志」的當兒娛己娛人,
這又是「發潛質之幽光」一顯例。